建安瘟疫与建安文学漫谈
瘟疫与文学
中国历史上的建安时期堪称乱世,各路军阀连年混战,相互兼并,对中国社会造成了极大的破坏,以致出现了当时诗人所描述的“出门无所见,白骨蔽平原”的悲惨景象。生活在这一时期的文人往往生活极不稳定,四处避难,所谓“遭乱流寓”,对当时文人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。不仅如此,突发的天灾,比如瘟疫,对文人的生活构成威胁,形成难以预料的冲击。建安二十二年(217)暴发了一场大瘟疫,许多文人在这场瘟疫中殒命。建安七子中,孔融于建安十三年(208)为曹操所杀,被蔡邕称为“奇才”的阮瑀于建安十七年(212)病逝。所剩五子都在建安二十二年的那场瘟疫中被夺走了性命。他们因瘟疫而匆匆走完了自己的人生道路,并在同一年(217)终结了文学创作活动。
发生在建安二十二年的瘟疫,史书中有明确记载。《后汉书》卷九《献帝本纪》载:“(建安)二十二年夏六月,丞相军师华歆为御史大夫。冬,有星孛于东北。是岁大疫。”《后汉书》谓是年冬“有星孛于东北”,星孛,即彗星,出现在东北,当有灾异发生,所以从占星的角度来说,这年会有灾难出现。下云“是岁大疫”,是说这年冬天果然暴发了大瘟疫。在《三国志》卷十五《魏书·司马朗传》中亦有记载:“建安二十二年,与夏侯惇、臧霸等征吴。到居巢,军士大疫。朗躬巡视,致医药,遇疾卒,时年四十七。遗命布衣幅巾,敛以时服。州人追思之。”建安二十二年,“司马八达”(东汉末河内名门司马家族兄弟八人,因其表字皆有“达”,故并称“司马八达”)之一的司马朗与夏侯惇等南下东征吴国。到了居巢(今安徽巢湖),军中发生瘟疫,士兵大量死亡。建安十三年,曹操“至赤壁,与备战,不利。于是大疫,吏士多死者,乃引军还”(《三国志》卷一《魏书·武帝纪》)。曹操兵败赤壁,与军中大疫、士兵不服水土等有关。可见,建安年间不止一次发生瘟疫,其原因是战争容易导致瘟疫的流行,而瘟疫也会对军事产生不利影响。
建安二十二年的这场瘟疫不仅对军事产生影响,而且也使当时的文人遭到无妄之灾。疫情暴发后,曹植作有《说疫气》一文,文中描述了瘟疫流行时死人无数的惨状:“家家有僵尸之痛,室室有号泣之哀。或阖门而殪,或覆族而丧。”家家户户都有死人,有的全家死绝,有的一族尽亡,悲痛哀号,惨不忍睹。瘟疫面前,似乎人人都逃不过。文学史上“建安七子”中的五子(王粲、陈琳、徐干、应玚、刘桢)均难逃瘟疫魔爪,被无情地夺去生命。《三国志》卷二十一《王粲传》载:“建安二十一年,从征吴。二十二年春,道病卒,时年四十一。……瑀以十七年卒,干、琳、玚、桢,二十二年卒。文帝书与元城令吴质曰:‘昔年疾疫,亲故多离其灾,徐、陈、应、刘一时俱逝。’”据本传,王粲是在随曹操征吴的路上病死的,或死于军中瘟疫。至于徐、陈、应、刘虽未远征,但曹丕在与吴质的信中说得很明确,他们都被疫气侵袭,在这场灾难中染病身亡,所谓“昔年疾疫”“多离其灾”“一时俱逝”。五子之丧,曹丕痛彻心扉,在《与吴质书》中以“伯牙绝弦”“仲尼覆醢”喻己之伤痛。
建安七子均为诗赋大家,是建安文学的代表文人,所谓“自一时之俊也”(曹丕:《与吴质书》)。他们与“三曹”相友善,切磋诗文,共同开创了建安文学创作的繁荣局面。《三国志·王粲传》载:“始文帝为五官将,及平原侯植皆好文学,粲与北海徐干字伟长,广陵陈琳字孔璋,陈留阮瑀字元瑜,汝南应玚字德琏,东平刘桢字公干,并见友善。”传中还历叙徐、陈、阮、应、刘等或被曹操重用,“军国书檄多琳、瑀所作也”;或与曹丕、曹植兄弟相往还,“咸著文赋数十篇”。毋庸置疑,在“三曹”的倡导和主持下,“七子”(实为六子)经营着建安文坛,他们是当时文坛的主力军。然而,这支主力军在建安二十二年的大瘟疫中被摧残殆尽。作为文坛领袖之一的曹丕痛惜不已。这种痛惜,一是出自对五子的深厚情谊,二是出自因五子暴亡给当时文坛所造成的损失。曹丕《与吴质书》云:
昔年疾疫,亲故多离其灾。徐、陈、应、刘一时俱逝,痛可言邪!昔日游处,行则连舆,止则接席,何曾须臾相失!每至觞酌流行,丝竹并奏。酒酣耳热,仰而赋诗。当此之时,忽然不自知乐也,谓百年已分,长共相保。何图数年之间零落略尽,言之伤心!顷撰其遗文,都为一集。观其姓名,已为鬼录。追思昔游,犹在心目。而此诸子化为粪壤,可复道哉!观古今文人,类不护细行,鲜皆能以名节自立。而伟长独怀文抱质,恬淡寡欲,有箕山之志,可谓彬彬君子矣。著《中论》二十余篇,成一家之业,辞义典雅,足传于后。此子为不朽矣。德琏常斐然有述作意,其才学足以著书。美志不遂,良可痛息。间者历览诸子之文,对之抆泪。既痛逝者,行自念也。孔璋章表殊健,微为繁富。公干有逸气,但未遒耳。其五言诗妙绝当时。元瑜书记翩翩,致足乐也。仲宣独自善于辞赋,惜其体弱不足起其文。至于所善,古人无以远过也。昔伯牙绝弦于钟期,仲尼覆醢于子路。愍知音之难遇,伤门人之莫逮也。诸子但为未及古人,自一时之俊也。今之存者已不逮矣。后生可畏,来者难诬。然吾与足下不及见也。行年已长大,所怀万端,时有所虑,至乃通夕不瞑,何时复类昔日?已成老翁,但未白头耳!光武言年已三十,在军十年,所更非一。吾德虽不及,年与之齐。以犬羊之质,服虎豹之文。无众星之明,假日月之光。动见瞻观,何时易邪!恐永不复昔日游也。少壮真当努力,年已过往,何可攀援!古人思秉烛夜游,良有以也。(《魏文帝集》卷一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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